专访季琦：他成功创业3次，最后一次开了6700家酒店

在中国，能准确给出商务酒店或轻奢酒店定义的人，唯有季琦。

过去的 20 年间，这位上海交大机械工程系的优等生，精确地预见了中国新兴中产阶层和商务人群的兴起，并运用这个深刻的洞见，为这些新兴群体匹配了一种体面的都市食宿和睡眠。

这就是季琦的故事。

作为最成功的创业家，事实上，他的三次连续创业，都与这个洞见密不可分。

1999 年他与同伴一起创立了携程。2002 年，他创立了如家连锁酒店。2005 年，他又创立了汉庭，并于 2012 年升级为华住集团。

携程踏准了互联网兴起的节拍，如家填补了经济型酒店的空缺，汉庭和华住，则抓住了中产消费升级的滚滚大潮。

如今，几乎在中国的任何一座城市，你都能轻而易举地遇见他的酒店。无论落落大方的国民型酒店——汉庭，还是充满东方禅意的中档酒店——全季。无论设计型的禧玥、桔子水晶、漫心酒店，还是充满文艺气息的花间堂……几乎每一座城市，人们不是以成为其会员而得意，就是为其提供的创意环境和服务而津津乐道。

15 年来，华住以罕见的速度成长为总市值前三的世界酒店集团。旗下已拥有 20 多个酒店品牌，从经济型，到商务，到轻奢酒店，可以说，几乎每一个品牌都从最贴切的角度关注着中国新兴中产阶层和商务群体食宿，甚至精神需求，因此，几乎每一个品牌都大获成功。

励志的故事还不止于此。

疫情冲击之下，全球酒店业一片哀鸿，但华住在全球的 6700 多家酒店，入住率却逆势飞扬，截至 2020 年第 3 季度，营业额同比增长 7%，净收入同比增长 3.4%，RevPAR（每间可供出租客房收入）环比提升 40.9%。

此外，华住全球待开业的酒店还有 2300 余家……

人们常问，季琦做对了什么？

2020 年 12 月 30 日，上海跌入了冰冷的寒冬，《出色WSJ.》在吴中路华住总部见到了季琦。这位盛名在外的连续创业者而今已 55 岁，他浅发斑白，面色红润，身着中式深色上衣，系着青色围巾，相比十年或二十年前，他的性格更为温和，笑意很浅却充满诚挚，仿佛在寒冬中走进他的一间酒店客房，舒适而自在。

当然，今天，再也没人称他为创业者了，而是一位历经无数次淬火的中国新一代企业家。甚至，可以说，季琦对中国社会的洞见，比以往更为成熟和深刻。他从互联网草莽时代一路走来，当年，他所理解的那些背着双肩包满脸青春痘的出差男，而今已成长为一代品位独特的中产，在这个城市或那个城市有房有车，并有着挑剔的生活审美，而他总是思考着怎么才能让“在路上”的他们，住得更舒服、睡得更香甜、活得更自在。

季琦没有回答自己做对了什么。他只是解释了他的洞见，以及他是怎么做的。比如他一有空就去巡店，到了客房直接趴在地上，摸床底下有没有灰尘或者毛发。

当然，更深刻的是他找到并把握了时代的加速器。他在 15 年间投入了 15 多亿元，开发了一系列易应用，充分地以 IT 改造传统服务业。他把这项举措命名为“胖线上、快线下、强中台”，并在 2019 年将其升级为“人机合一”的互联网战略。

表面上看，这仿佛是他的本行，也是一位上海交大老程序员的自觉意识。但，更深刻的动力，则出自于他的洞察，他对加速到来的科技世界的洞察。正是因为这柄利器，使得华住的人房比（服务员和客房的比例）降到了仅为 0.17，是世界酒店行业最低的人房比，利用最新人工智能技术，替代客房服务员，这套智能系统直接成为华住比众多竞争对手更能盈利的根源。

这是一个加速的时代，在见面访谈的开头，他就坦言要修正自己之前的一个观点。十多年前，他首倡“中国服务”，并谨慎认为“中国制造”或将式微。但现在，在对“中国制造”有了更多观察和剖析之后，他认为“中国服务”将是在“中国制造”基础上的第二曲线，中国经济发展的第二曲线。而华住的核心，就是他说的包括最新人工智能服务在内的“中国服务”。

他关注生命与生活的本质，关注世界同行。他不在手机上看长篇大论，他的枕边放着《中国哲学史》和《西方哲学史》，坚持做读书笔记。作为新一代的中国企业家，他遇到的问题总是多于答案。

外面是凛冽的寒冬，季琦的工作室里挂着一幅景柯文的白玉兰。在江南地区栽培已久的玉兰，是上海春天最早开放的本土花卉之一。作为典型的东方意象，景柯文重新创造的“白玉兰”，一树灿然，清雅明媚。它很像华住，扎根在上海、在长三角、在中国，用全球化的视野和思维，向整个世界展示自己的洞见，或者说重新创造。

Q：《出色WSJ.》

A: 季琦

Q

酒店业在 2020 年发生了什么？

A：“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是我从“十四五”规划当中摘出来的一句话。我们回想一下，这 100 年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有疯狂的战争、有人类社会党派的成立、有国家的解体、经济的萧条和繁荣。回顾这些大事件，可以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这个判断背后的深意。

有时候，一个很小的事情或者人物，就会触发一个很大的社会事件。这次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病毒——新冠病毒诱发，激化了许许多多的矛盾，在全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疫情确实让我们这个行业的人都很慌张。慌乱之后是焦虑，焦虑之后是积极地应对。不管华住还是我们的同行，都在积极应对。

Q

显然，世界进入了一个加速时代，就你的观察，酒店业发生了哪些变化？

A：酒店行业发生的变化，其实是国际形势、全球经济发生的剧烈变化的投射。有几个值得重视的新变化：第一，在新冠肺炎疫情的极端压力测试下，单体酒店破产倒闭的比例极大。这个现象发展的自然结果，就是很多单体酒店考虑翻新、加盟，向连锁化、品牌化转型。第二，国际酒店公司在中国正面临着很尴尬的境地。国际品牌最好的时光，客源六成以上都是外国客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美国人，现在的比例几乎是零。第三，全服务酒店陷入被动，因为人多地方大，能耗高，在生意惨淡的时候压力特别大。疫情期间有五星级酒店转型卖包子。这个包子我自己也去吃了，确实好吃！这个创新的点子很好，但是一个全服务大酒店，不可能一直靠卖包子来维持啊！第四，视频会议使用量的增加，可能会导致一些出差的减少或者频次的降低，但我始终认为，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情感交流，是视频会议所无法取代的。

Q

这些变化意味着什么？

A：意味着一些新的趋势正在形成：从单体走向连锁、从全服务走向精选、从星级走向品牌。从华住几个旗舰品牌的经营数据来看，越来越多的消费者跟着品牌选择酒店而不是星级。对比中国星级酒店 10 年来的 RevPAR，汉庭超过了三星、接近了四星，全季超过了四星，水晶则接近了五星。星级被品牌取代这个趋势一目了然。

另外，国际品牌在变弱，越来越多的本土品牌会崛起。同时，酒店会从地产配套变成投资工具。过去高档酒店是商业地产的附庸和配套，我觉得这个现象会改变，越来越多的人会将酒店作为投资工具。

Q

后疫情时代，社交网络几乎重塑了一切商业形态，你怎样理解社交网络？

A：影响人类进程的有两个重要因素，一是能量获取方式的变化，二是信息传播方式的变化。蒸汽机就是能量，文字、互联网就是信息。每一场能量或信息方式的改变，都会极大地改变人类文明和历史的进程。互联网属于信息传播方式的变化，这个变化才刚刚开始，2000 年的互联网泡沫到今年 20 年了，但对社会、对整个世界的影响非常大。

我们这个时代，社交媒体和移动设备，让信息交流变得非常容易。人类第一次面对信息如此方便地传递，像小孩子的新玩具，还不知道如何合适地使用。信息的碎片和交流的肤浅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谬误之一，不能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我有一个特别的癖好——不在电子设备上看东西，而是打印出来阅读。为此我还专门配备了 HP Officejet Pro（一种高配置的惠普喷墨打印机）和 120-140g 的打印纸（手感好）。这样做的好处除了保护眼睛，更重要的是值得我阅读的，必须是值得我打印出来的，否则我只看标题，不看具体内容。这样就避免了许多无聊和无价值的八卦、鸡汤和碎片化的 Gossip。

并不是逆潮流，也不是要复古，我提倡深度阅读、深度思考、深度交流。作为要缔造伟大事业的一群人，作为一个要影响人类文明进程的人，我们应该冷静地回归常识，回归本原。

Q

科技与服务业之间曾有一道鸿沟，大多数企业很难完成这之间的跨越，你们是如何完成的？

A：我是一个“老IT人”。实际上，看看汉庭和华住的发展历程就知道，我们始终坚持以 IT 改造传统服务业。我们现在开发了一系列易应用，每个应用解决一个痛点。比如，“易发票”服务，前台只需一个摁键，发票就自动打印，解决了营改增带来的开票繁琐，从而导致前台排队等发票的痛点。再比如，自助入住设备“华掌柜”和服务机器人，疫情期间大受欢迎，2020 年 1 月 21 日至 4 月 8 日，累计使用超过 361 万人次。

2020 年 5 月底，中国基本控制住新冠肺炎疫情，欧洲和美国仍在疫情大流行的时候，我跟雅高 CEO 巴赞有过一次视频对话。我给他介绍了机器人送餐等自动化服务，他听后说，中国的人工智能至少领先欧洲一年，华住对于人工智能的应用，同样遥遥领先于全世界酒店同行。

当然，关于科技应用，我们现在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我始终认为，科技应用是华住效率的重要来源之一。而在这个行业里，肯定是效率高的企业能发展得更好一些。

Q

效率是华住能够在酒店行业逆势飞扬的最核心竞争力吗？

A：华住的核心竞争力，来自四个要素：品牌、产品、效率、规模。销售是一切效率开始的源头。没有销售，没有直销，我们就很难生存。我们要重新建立平台、事业部、战区的三级直销体系，从销售开始提高效率。

Q

我们正处在一个非常特殊而又动荡不安的时代，作为一个企业家，你将如何带领公司进行国际化开拓？

A：经过 15 年发展成长，接下来，华住要开始攀登三座高峰。哪三座高峰呢？重仓中国、决战中高端、华住国际化。国际化是华住一直在做的事情，包括 2016 年跟雅高集团达成战略合作，以及 2020 年 1 月收购德国第一大本土酒店集团德意志酒店集团。华住要成为世界级的伟大企业，国际化是题中应有之义。

2020 年 5 月，我们设立华住集团和华住中国两个管理架构，是要确保组织架构可以满足重仓中国的需要，把中国市场做成世界规模，把世界上好的酒店品牌、管理、技术，拿到中国市场。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国际化。

对于跟衣、食、住、行、娱乐相关的创业者来说，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单一市场，这个市场大得可以让奋斗者无休无止地耕耘，实现足够大的规模和利润。过去一年，我带领华住高管团队走访了全国 31 个省市、自治区和直辖市，拜访了全国一线的客户、员工和加盟商，更加坚信我们把中国当作全世界来做的判断。

同时，在今天的中国，有一个好处，就是国际化的资源都能为我们所用。做中国酒店业老大是可以的，但这是不够的。我们不只是蜗居在上海，蜗居在中国。我们一定是以全球化的视野、思维、眼光和能力，来做一家世界级的企业。

Q

连续创办三家纳斯达克上市公司，作为创业者，你认为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A：我创业好几次，侥幸成功，但不是因为我是天才，而是因为专注和热爱。

当一个人很专注，而且专注的时间足够长的时候，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所谓专注，必须不断迭代、排除、求证，是深度思考的结果。我不是那种站在山脚，就能看到远方的人。我属于一步步爬上一座山峰，可以让我看得更远更清晰，从而迈向下一个高峰的人。而每一次的攀登，就是我们迭代、进阶的过程。我们的思考也随着高度的提升而深入，每一次成功的登顶，都是缜密规划的结果。

华住的许多品牌名字都是我取的，很多人表扬名字取得好。我这个人文采不好，为什么取名却很在行呢？因为热爱，就像给自家孩子取名一样，你肯定会选一个你最喜欢的。

当你很专注、充满热爱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成功就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儿。